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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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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3 章

桑褚玉移過視線, 借著茶杯水面乜了眼身旁人的臉。

是天和間的小二。

模樣算得清俊,眉眼間卻沒一處熟悉的地方,也無靈力。

但即便模樣外形再陌生,那股辟邪熏香的氣味又熟悉得很。

確然是衡雲子身上的氣味。

但他跑這兒來做什麽。

掙外快嗎?

這荒謬念頭打腦中一閃而過, 桑褚玉移開眼神, 將茶水放在了身前木桌上。

身旁小二沒走。

門口小廝看見, 低聲催促:“既奉了茶, 就趕緊出去。”

“不用。”桑褚玉道, “讓他在旁服侍吧。”

小廝站在側旁, 審度著她的神情。

看她正打量著那七八個年輕郎君, 他只當她滿意得很,心中大喜,忙連聲應好,走時還不忘關緊門。

從外透進的唯一一點光亮也被隔絕在外, 整間屋子陷入一片暗淡。

鑲嵌在四面墻壁上的燭火微抖, 勾勒出不遠處的幾道朦朧人影。

他們既不動, 也沒一人出聲,連呼吸都輕到幾不可聞, 只默默望著她,像是在等她下令。

桑褚玉莫名想到了劍派第二峰長老培養的那批暗衛。

也是這樣,藏在各處不出聲。來去無影,跟鬼魅一樣。

她又思忖起該怎麽打聽魚妖的下落, 肩上忽被捶了下。

桑褚玉一怔, 下意識往旁看。

卻見衡雲子半蹲半跪在身旁,不知從哪兒找出了一把小香錘, 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她的肩頸。

他已恢覆了原本的容貌,不過房中光線實在太暗, 遠處的那些郎君尚未察覺。

“不是要服侍麽?”他挑起眼梢掃向那群貌美郎君,只笑,“既挑了人來,怎的連話也不說一聲。”

那些郎君以為是在提醒他們,登時有持笛者問:“您可要賞樂?”

嗓子有點兒發顫,顯然是尚不習慣這般說話。

“我——”桑褚玉只吐出一字,忽住了聲。

餘光裏,衡雲子手裏的小香錘脫了手,在半空劃出道弧,隨後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打向那群郎君。

且正好沖著那持笛者。

那人反應卻快,身子往旁一避,堪堪躲過。

小香錘擦過他的面頰,激起一線刺痛,他的心重重往下一沈,卻見那錘子擊破屏風,隨後砸出聲重響。

再看時,用錦布包裹的小香錘,竟一大半都嵌進了墻壁裏,四周還裂開了蛛網般的紋路。

衡雲子只笑笑瞇瞇地握住她的腕,說:“手滑了,那錘子怕是使不得了——客人可要按一按胳膊?”

桑褚玉:“……你怎麽不去給墻按一按?”

這麽大的力氣。

那些人此時才反應過來。

有三四個瞧出他身手不凡,像極來找茬的,登時面色慌張地從另一邊的房門往外跑。

還有兩三個驚倒在地,其中一個已說不出話,另外的則茫然看向桑褚玉。

唯有方才持笛的半妖起身,擡著張蒼白的臉道:“還望您離這患了失心瘋的奴才遠些!”

衡雲子還按著桑褚玉的腕,以指腹壓揉,緩緩打著圈兒。

“可是在說我?”他歪過身,沒骨頭似的倚著她,腦袋輕靠在她肩上,“客人挑的,僅是些聒噪莽撞之輩麽?我便連聲音都不敢放大些,他卻已指著鼻子叫罵了。”

桑褚玉一言不發。

又發癲了。

持笛半妖見狀,一臉錯愕地看著他。

不是。

這人不是個奉茶小廝嗎?

從哪兒學來的這些?

又見桑褚玉不作聲,他以為她是驚懼所致,便攥緊手中玉笛,將眉一蹙,終是大著膽子上前。

“快些放開!”他斥道,“這天和間中有侍衛無數,豈容得你放肆!”

桑褚玉方才就看見這半妖長了對妖耳,但等他走近,她才發覺竟是對兔子耳朵。

不過和溫鶴嶺的妖耳有所不同,身前這半妖的耳朵耷拉下來,是淺灰色,茸毛也更短。

她一把推開衡雲子,擡眸望向那半妖,張口便道:“你的耳朵……”

半妖聞言怔了瞬。

臉上的怒意一下散得幹凈,他不大自在地別開眼。

“這妖形自來不討喜。”他道,“若您覺得礙眼,我去取些藥來。”

“不用。”桑褚玉道,“只不過看著眼熟,倒可愛。”

剛說完,她就收到了加數值的提醒。

裴雪盡:“……真是何時何地都沒忘了此事。”

“順嘴的事。”桑褚玉在心底應道。

半妖聽見這話後,倏然看向她。

“我以為——”他抿出笑,聲音輕和,“沒事,您喜歡便好。”

衡雲子冷笑一聲,手中把玩的青瓷杯子已出現細微裂痕。

而那半妖面露笑意,心底卻忐忑。

身前的人雖誇了句可愛,但那副淡然神情自始至終都沒變過,瞧不出喜惡。

他揣摩著她的心思,正要開口,卻聽見桑褚玉問:“這裏僅有你們嗎?”

半妖微楞:“恕我愚昧,不知您的意思是……?”

桑褚玉:“聽聞你們店家找來了一位妖族姑娘,可有此事?”

半妖笑意一凝,思緒徹底斷了。

他自小會察言觀色,這會兒更是沒錯過她眼中那點不明顯的希冀與試探。

所以她是沖著那人來的,才這副了無興致的模樣?

他攥緊手中玉笛,笑意勉強:“我自小與他們住在一處,除禮樂先生,未曾見過外人。”

沒問出話,桑褚玉也再無周旋的意思,讓他們全都走了。

但安靜不過幾息,就有人猛地推開門。

隱約還能聽見遠處有小廝叫喊:“她不在這兒,您不如耐心等一會兒,我替您去找。”

桑褚玉循聲回頭,怔然:“棲明師兄?”

蒲棲明郁沈著臉走進房間,一眼就盯準了偎在她身旁的衡雲子。

一股膩香撲鼻而來,影綽燈火間,他看見衡雲子與她挨得極近,竟像是將她半擁在懷裏。

他登時就想起了那日在桑褚玉衣袍上聞見的辟邪熏香,同衡雲子身上的氣味別無二致。

怒火霎時間直往頭頂沖,蒲棲明“嘭——”一聲關上門,將小廝的叫喊隔絕在外,隨後兩三步上前,一把拽過了衡雲子。“我道何人這般不講禮節,原是你。”

衡雲子拂開他。

眉眼仍見笑,神情間的不悅卻分外明顯,話裏倒還在打趣。

“本尊到底為你師長,便是這般對待長輩?”

“長輩?”蒲棲明目露兇光,恨不得就地將他的骨頭剜了,“尊君自稱我長輩,便不算得是褚玉的師長?何處為師為長的混賬,竟在弟子面前如此不知分寸。”

衡雲子漸斂去笑意:“我與阿玉的事,何時輪到外人插話——你帶著她往這等場地來,此事尚未與你計較,慎言為上。”

“與你這整日狂為亂道的瘋子何須慎言!”

蒲棲明怒火中燒,將溫鶴嶺的事也一並算到了他頭上。

他從芥子囊裏取出重劍,那劍快有人高,僅劍尖壓在地面,就引得地面一顫。

衡雲子還捏著那茶杯,杯子卻已碎得七零八落,碎片受靈力操控,縈繞在他指間。

他倆不常打交道。

但從第一回見面起,就有視對方如敵的意思。

蒲棲明看不慣他那副放浪瘋癲的作派,更厭他整日繞著桑褚玉打轉。

他對這人亦沒什麽好印象。

不過一使重劍的莽夫。

占了些師兄妹的便宜,便以為能與她更親近。

只是雖有不滿,二人卻從未起過爭執。

一是見面少。

二是不想她夾在中間難做,有意回避。

眼下兩人卻已將情緒積攢到了極點,眼見就要爆發。

桑褚玉慢吞吞起了身,在旁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倆。

她耐心等著,直到蒲棲明擡起劍,衡雲子掌下運轉的靈力更為洶湧。

用探靈石築成的建築很快便感受到了這澎湃的靈力,開始發出低弱的嗡鳴。

“棲明師兄,”桑褚玉忽一步上前,將茶杯扣在了重劍劍身上,“收劍。”

劍身歪斜,那杯子卻停得穩穩當當。

茶杯挨著重劍,霎時間就化解了剛起的劍氣。

蒲棲明瞬間回神,將重劍收入了芥子囊中。

桑褚玉則看向衡雲子:“這天和間沒什麽好人,便有勞尊君了。”

天和間上下已算得是賊窩。

不光小廝,就連方才那些年輕郎君,也都是啖過人肉飲過人血的——那小廝只當她看不出,方才那些人身上的妖氣,已萬分濁臭可怖。

不知吃過多少人。

感受到探靈石的異動,又聽得外面匆忙的腳步聲,衡雲子忽笑:“褚玉,這是要將亂子丟給我?”

桑褚玉開始回憶話本裏被捉到找替身時的劇情,隨後定定看著他:“此處僅你一人可信了。”

衡雲子微頓:“當真?”

桑褚玉頷首:“千真萬確。”

“知曉了。”衡雲子輕笑,“待解決了亂子,再慢慢談今日的事。”

聞言,桑褚玉拽了下蒲棲明,與他一道往外走。

出門時,恰好撞見意欲闖進門的小廝,他身後還跟了數十個侍衛,修為都不低。

小廝看見她,哪裏還有方才的好模樣,緊擰起眉。

但不等他發難,桑褚玉擡手就扇了他一記耳光,打得他眼冒金星,頭昏腦漲。

“你們便是這麽做生意的?”桑褚玉冷視著他,“何處闖進來的賊人!將人全嚇跑了不說,險要我性命!”

小廝被她打懵了,半晌沒回過神。

聽見這話,他登時反應過來,分神往裏瞥了眼。

卻見裏頭還站了一人。

他這才知道自己弄錯人了,忙道歉:“實在是我們的不是,您且回去小坐一會兒,待解決了那賊人,小的再來親自道歉。”

話落,又側身讓道。

等兩人走了,小廝又恢覆成惱怒模樣,領著人直往房門裏沖。

“大膽賊人,膽敢在天和間作亂,你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?”

衡雲子站在房中間,手裏拎了把劍。

那劍近乎透明,通體盤繞著瑩白淡光,恰如月暉鍍成。

“以往不常使這靈訣。”他擡手打量著那劍,“只是此處的茶水太難喝了,若耽誤太久,只會影響我找人。”

他這話前言不搭後語,聽得其他人一臉茫然。

不等他們有所反應,身後門倏地關緊了。

下一瞬,刺痛從腳下傳來。

眾人後知後覺地垂眸。

卻見平整的地面突然拔生出尖利的劍刃,如他手中劍一般,鍍著層銀芒。

像是地獄刀山,無數細細密密的劍從地面長出。雨後春筍刺穿鞋底,從小腿穿透而上。

不過眨眼工夫,數十個侍衛便像他手中茶盞,碎得七零八落。

獨獨剩那小廝,沾了滿身血,戰戰兢兢地站在周遭一片劍林中,嚇得大氣不敢出,眼珠子也僵得動不了。

臉色煞白,魂飛魄散。

“你先去把窗戶打開,通通氣。”衡雲子耐心道,“今日是你帶了那些人來,自然還有些話要問你。”

***

一遠離那些侍衛,桑褚玉便趁著探靈石異動,徹底放開了妖識,上上下下地搜尋著整座天和間。

直到搜著地底的一點微弱妖息,她拉過蒲棲明,低聲道:“師兄,走這邊。”

兩人一路往下,在天和間後院的雜物間裏找著了一處地窖門。

打開木板門,裏頭是僅容一人躬身通過的潮濕窄道。

他倆艱難緩慢地往裏走,往裏寬敞些許,不過也好不到哪兒去。

走了約莫一刻鐘,才在這潮熱得喘不過氣的地下通道旁邊,發現了一處水牢。

地下幽暗,僅石壁上綴著夜明珠,勉強能視物。

而那水牢就在一枚夜明珠下。

隔著鐵欄桿,隱能看見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面。

除了深至膝蓋的水面,還模糊勾勒出一道人影。

是個年輕姑娘,僵硬地靠在水牢裏側。

聽見外面的聲響時,她並沒立馬靠近。

在桑褚玉喚她一聲後,她才像是突然活過來般,倏然貼近水牢牢門。

桑褚玉看見一雙白冷冷的手攥住了牢門欄桿。

緊接著,夜明珠的映照下,一張漂亮蒼白的臉闖入了她的視線。身下並非腿,而是一條劃著無數傷痕的尾巴。

那魚妖死死盯著他倆,概是把他倆當成了守衛,目露駭然怒氣,手不住搖晃著牢門。

但在聽桑褚玉說是來帶她出去後,她卻又楞住了。隨即往回退,扯開嘶啞殘破的嗓子,斷斷續續地說:“走……快,此處,危險。”

桑褚玉道:“外面已安全了。”

魚妖止不住地搖頭擺手,又急匆匆往外指,讓他倆趕快離開。

便是外面安全了,眼前的牢門上也附著著強大的靈力,怎能輕易打開?

但下一瞬,她便看見牢門外的那姑娘擡手握住了牢門欄桿。

“有何話出去再說。”桑褚玉將欄桿往兩邊拉去。

那足有指粗的欄桿,竟被她輕易用手折斷,活生生破開一個洞來。

魚妖原還在慌急搖頭,但擺動的幅度卻越來越小、越來越小。

最後,她徹底楞在了那兒,眼眸漸睜。



門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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